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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杲炘译本·前言/附录


译者前言

《柔巴依集》虽然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在全世界却有着数以百计的版本,公认为不仅是波斯文学的奇珍,而且是世界文学的瑰宝。“柔巴依”这种诗体在东西方的出现情况,以及这本诗集登上世界文坛的经过,也颇不寻常,可说是东西方文学交流史上的一段佳话。著名的美国诗人兼评论家洛厄尔写过一首非常优美的小诗,凝练而形象地概括了这一逸事:
波斯湾孕育了这些思想之珠——
一颗颗闪着满月的柔和光辉——
奥马尔掰蚌剖贝把珠儿采出,
菲茨杰拉德用英语一线串住。[1]

“柔巴依”(这里采用我国刊物上常用的译名)是维吾尔族的一种古典抒情诗形式。这个名称来自阿拉伯语(意为四行诗);而这种形式本身,一般都认为出自波斯和塔吉克的民间口头创作,并由波斯一塔吉克文学奠基人鲁达基[2]定型。这种诗体出现于九、十世纪,在十一世纪中叶到达繁荣时期。在此前后,它还存在于阿拉伯语以及包括维吾尔语在内的突厥语等东方文学中。在古代波斯,“柔巴依”又叫做“塔兰涅”(Taraneh),意即“绝句”。据一些学者认为,这种诗体可能来自中亚突厥文化,与我国唐代的绝句同出一源,或者可能就是唐代绝句通过突厥文化传入波斯而形成的。[3]

“柔巴依”格律独特而严谨,适于吟咏。其最基本的特征是:每首四行,独立成篇;押韵方式为一二四行或四行全部押尾韵;每行诗由五个音组构成;而诗的内容则往往涉及哲理。

波斯天文学家、数学家兼诗人奥马尔·哈亚姆曾创作了大量的“柔巴依”,是按这种格律进行创作的最重要的诗人。归在他名下的“柔巴依”数目相当悬殊,少的集子仅收一百多首,多的则达千首。在总计达一千二百首的“柔巴依”中,真品最多也不会超过五百首;而按照审慎的看法,只有保存在最古老文献中的六十六首“柔巴依”可以确定是奥马尔·哈亚姆本人所作。此外还有一些学者则持全盘怀疑的态度。

对奥马尔·哈亚姆的生平,人们所知甚少。他大约于1048年出生于内沙布尔。[4]他的姓氏哈亚姆意为“帐篷制作者”;由此看来,他可能出生于手工业者家庭。少年时期,他曾在当时内沙布尔的大学者穆瓦法克门下学习,受过良好的教育;中年时期,他供职于官府和宫廷,颇受器重。从十二世纪起,由于国家动乱,他处境艰难,生活困苦,终于在去麦加朝圣之后不久,于1122年左右,在故乡抑郁而死。据传,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真主啊!我曾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努力了解你;所以请原谅我,因为实际上我对你的了解就是我靠拢你的唯一手段。

奥马尔·哈亚姆博学多才,一生之中写过很有价值的哲学和数学论文,编制过精确的历书并主管过天文台,此外还精于历史、法学和医学。然而他之所以至今还享有盛名,主要还是由于他作为诗人而取得的成就,而这种成就已使他的诗歌成为伊朗文学进一步繁荣发展的标志。在中世纪的波斯和塔吉克诗人中,只有在他的诗歌里,主人公在很大程度上是有着独立个性的离经叛道者,摆脱了神或君王这类超凡者的精神控制。他成功地运用了“柔巴依”这种短小的诗体,全面地表达了他对生活、社会、宗教、哲学等方面的见解。他善于从日常生活中选取最为常见的事物形象,来提出社会或哲学上的重大问题。例如,他用残骸中滋生出诸如青草等等来象征物质永恒轮回的观念;用陶工、陶器作坊和陶罐象征造物主、世界和个人之间的关系;用对酒[5]的歌颂来肯定有自由思想的人和享乐主义者等等。他的诗篇形象鲜明生动,语言朴素动听,韵律灵活多变,感情真挚强烈。在他的许多诗歌中充满了叛逆精神和对生活的热爱:有的诗非难真主,揶揄正统的穆斯林,否定来世的存在等宗教信条,向宗教上的禁欲主义提出了挑战;有的诗谴责中世纪社会制度的黑暗,指责和鞭笞伪善和两面派,唱出了对自由平等生活的向往;有的诗强调现实,认定世界是美丽可爱的,歌颂生活的情趣。所有这些,使他的诗带有一些朴素唯物主义色彩。然而他的世界观是复杂的、带有许多矛盾的。例如在有些诗篇中,他对真主却颇为驯服,流露出消极悲观和及时行乐的思想情绪,带有宿命论和不可知论的观点。由于在波斯的手抄本中,“柔巴依”的次序是根据押韵诗行的结尾在字母表中的位置确定的,再加上伪作混杂其间,因此无法了解这些“柔巴依”的创作程序以及诗人的思想发展过程。

* * *

奥马尔·哈亚姆逝世以后不久,另一种诗歌形式“嘎才里”[6]开始在波斯繁荣起来,人们对“柔巴依”及其大师奥马尔·哈亚姆也就逐渐陌生、甚至淡忘。他的诗在过了七八百年之后还能重放异彩、获得世界性声誉,这在极大程度上要归功于英国学者兼诗人爱德华·菲茨杰拉德(1809-1883)。

从1700年开始的一百五十年间,英法等国出现过一些介绍奥马尔·哈亚姆的文章以及对其“柔巴依”的零星翻译,但都没有什么影响。1859年,菲茨杰拉德不署名发表了《奥马尔·哈亚姆之柔巴依集》,数年之间使情况完全改观。

菲茨杰拉德出身于富裕家庭,曾就学于剑桥大学的三一学院。他平时深居简出,爱好种花、音乐和划船,译过一些希腊和西班牙的文学作品。丁尼生、萨克雷、卡莱尔等文学巨匠都是他的密友,对他的人品有着很高的评价。他从四十四岁起开始学习波斯语,在学习的过程中,他接触到奥马尔·哈亚姆的“柔巴依”,深有所感。于是他开始试着把一些诗篇译成拉丁文的“柔巴依”,但不久之后便放弃了这一尝试,把它们译成英语“柔巴依”(在菲茨杰拉德逝世后的第十年,他的英语“柔巴依”却被人译成拉丁语出版了)。在他五十岁那年,他的英译本(第一版,七十五首)问世,但起先并未引起人们注意。1860年,这本未署译者姓名的诗集为英国著名诗人罗塞蒂(D. G. Rossetti, 1828-1882)和斯温伯恩(A. C. Swinburne, 1837-1909)等发现,很受他们的推崇,影响也日渐扩大。[7]1868年出了经过修订的第二版,内容增至
一百十首。之后,在1872、1879和1889年又出了再三修订的三、四、五版。这三版都是一百零一首,内容差异很少,各首次序也已固定。值得一提的是,菲茨杰拉德在世时,始终拒绝在书上署上他的姓名。

这本诗集在西方世界引起了很大的震动,在它的带动下,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起,英语和其它语言的奥马尔·哈亚姆柔巴依的各种译本不断涌现。在十九世纪末出现的一个合订本中,仅英、法、德、意四种文字的译作就有三十种之多,而菲茨杰拉德的译本也已被转译成各种文字。这时,不仅奥马尔·哈亚姆已经确立了他在世界文学中的地位,菲茨杰拉德的《奥马尔·哈亚姆之柔巴依集》也已确立了它在英国文学中的地位,成为其纪念碑之一。尽管他们的“柔巴依”已被译成世界上许许多多大小民族的文字,但二十世纪下半叶以来,新的译本仍在继续出现。

在许许多多的英语《柔巴依集》译本中,[8]或者在数量已相当庞大的世界各国译本中(就连人口仅二十万左右的冰岛,也已有了从菲茨杰拉德译文转译的“柔巴依”体译文),菲茨杰拉德的作品最为成功。他的诗在当时感染过英国世纪末诗歌的情绪,他诗中的悲观主义和异国情调还曾大大地影响过十九世纪末的唯美主义。而至今这些诗依然流传广泛,一些篇章经常被人们引用,[9]有的甚至已变成了日常用语。如果说他的诗是一种翻译,那么他的成功在翻译史上也是少见的。

菲茨杰拉德《柔巴依集》中的哲学思想和生活观点并不深奥,而且古已有之,但是他用他的诗把这些思想阐发得极其透彻、表现得十分迷人,这是他的译诗集得以成功的内在原因。同时,它在英国的风行有着深刻的社会因素。1859年,它在英国初版,也正是达尔文发表他的划时代巨著《物种起源》之年。在这部科学著作的猛烈冲击下,有神论和宗教信仰从根本上发生了动摇,一些善男信女希望破灭,无所皈依。另外,资本主义在英国的发展,一方面要求建立与其一致的上层建筑,扫除那些同经济基础己经不相适应的陈旧意识形态,另一方面却也日益显露其本身的缺陷,从而使一些人感到迷惘仿徨,莫知所从。在此背景下,菲茨杰拉德优美凝练的“柔巴依”的出现,既是对某些宗教教义的责难,是对维多利亚时代僵化道德常规的挑战,也是使人逃避现实、逃避斗争的劝酒歌。从而在各种不同人们的心里,都引起了强烈的回响和共鸣。

《奥马尔·哈亚姆之柔巴依集》中,既有菲茨杰拉德的译作,也有他的创作。有些诗是波斯原作比较忠实的译文;有些诗则是将几首原作中的内容或形象熔合起来,铸成一首;还有少数几首柔巴依则是在原作的感染下,菲茨杰拉德运用自己的想象和诗歌形象,来传达他所感受到的原作者的思想感情、生活态度和哲学见解。[10]

《奥马尔·哈亚姆之柔巴依集》还有一个原作没有的重要特点,那就是其中各首“柔巴依”的次序都已根据内容作了重新编排。在诗集开始时,我们看到了旭日初升的景象;到诗集结束处,则已是夜幕降临之时了。而在整个白天里,奥马尔边喝着酒,边发表种种议论。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对上帝的不公越来越感到愤慨……菲茨杰拉德就通过这种匠心独运的安排,使前前后后的各首柔巴依之间有了一种时间上的先后,内容、意义上的关联和逻辑上的连续性,从而使整个诗集成为一个较有系统、较为和谐的有机整体。

菲茨杰拉德成功地把“柔巴依”这种与哲学论题紧密结合的东方诗体引进英国,而其成功又使这种诗体进一步传入东西方其它国家。他的英国“柔巴依”格律严谨,同样是:每首四行,每行由五个抑扬格音步组成的节奏组构成;押尾韵的方式依然是AABA或AAAA。

* * *

早在1923年(正值菲茨杰拉德逝世四十周年),我国就有了《奥马尔·哈亚姆之柔巴依集》这一名篇的译本,这就是我国著名诗人郭沫若根据英译本第四版译出的莪默·伽亚漠《鲁拜集》。自从郭老在他青年时代完成的这一译作问世以来,近六十年过去了。在此期间,还没有其它中译本出现,因此我国读者只是通过《鲁拜集》来了解或欣赏这一世界名著的。

《奥马尔·哈亚姆之柔巴依集》篇幅极小,成就很大,影响颇广;近年来,在我国的出版物中经常有所提及或介绍。象这样的名篇,我感到似乎可以有一些不同的中译本,以便读者通过对照比较,对原作的内容乃至对“柔巴依”本身都能有一个较为全面或较为确切的认识。

1983年6月14日是菲茨杰拉德逝世一百周年之日。为了纪念这位当初不署名地发表了一代名作,以后又不断修改力求完美的英国诗人,译者不揣固陋,把这一试译公之于众,以为引玉之砖。同《鲁拜集》一样,本书也按菲茨杰拉德译本中最负盛名的第四版译出,个别参考了其它各版之处都加以说明。至于内容差异较大的第一版和第二版,则将其中完全不同于第四版,或第四版中没有的那些柔巴依译出作为附录,列于书后。

* * *

有关新诗形式和借鉴外国诗歌等问题,近来讨论颇多。根据自己对这些问题一鳞半爪的了解,译者感到在试译《柔巴依集》时,似乎可把这两个问题结合起来考虑。既然《柔巴依集》已为世界人民所熟知,在许许多多国家有着以这种诗体翻译的译文(当然都带有各自的语言文字特点),看来就应当在试译中努力保持这种诗体的特征;另一方面,考虑到中华大地本是这种诗体的故乡,而汉语又是历史悠久、使用人口最多的语言,因此,在为业已万紫千红的“柔巴依”园地提供一个来自其故乡的品种时,似乎应当使其带有我国诗歌的某些传统特色。为此,译者在试译中除了要求每首四行,每行由五个音组构成以代替原诗的五个音步或音组,在押韵方式上也一承原制外,还限定每个诗行为十二个汉字,以求诗行在形式上较为整齐,略具我国读者喜闻乐见的诗歌特点。

在内容方面,译者对自己试译的要求是:运用规范的现代汉语,力求译文充分信、达,读来上口、听来顺耳。

通过这个试译,译者感到,由于汉语词汇丰富,结构较有弹性,表达方式灵活多样,加之韵部不是太多,因此在将外国诗歌汉译时,有可能在要求信、达的前提下,要求译诗的形式既具有原诗的特点,又顾及汉语诗歌中诗行字数固定的传统:然而对于一个象自己这样受很多主客观条件限制的业余爱好者来说,译诗本身就是一件勉为其难的事,何况要在这种条件下译此名篇!译者确实感到自己的试译中还有一些问题尚待解决。但为了争取在菲茨杰拉德逝世一百周年到来之前,让读者读到《柔巴依集》的新译本,只能把进一步修改的愿望留待以后实现了。


注释:

[1] 洛厄尔(J. R. Lowell,1819-1891)的这首小诗见《牛津引语词典》(1963年版)329页。

[2] 鲁达基(Rudagi,858-941):波斯语古典文学的代表作家。年轻时曾任宫廷诗人,现有一千多首诗传世。

[3] 可参看杨宪益《鲁拜集和唐代绝句》一文,载《文汇增刊》1980年第二期。

[4] 内沙布尔:现伊朗东部霍腊散省(一译呼罗珊)城市名,历史上曾是首府,位于现省会马什哈德以西不远。原文有Naishápúr等各种拼法。

[5] 长期以来,对出现在奥马尔·哈亚姆诗中的“酒”字有着不同的理解。远的可追溯到1867年:当时,一位法国驻波斯领事J. B. 尼古拉出版了他对(“柔巴依集”的法语译文。他根据的原作,是一个包含464首柔巴依的德黑兰石印本。据他认为,奥马尔诗中的“酒”、“送酒者”等等,都是用来比喻神明的。对此,菲茨杰拉德曾在他第二、三版译诗集的前言中作了答辩。近的则发生在1967年:一位自称是奥马尔·哈亚姆直系后裔的奥马尔·阿里·夏指责菲茨杰拉德曲解了他祖先诗中的“酒”字。据他说,奥马尔·哈亚姆心目中的“酒”,指的是对真主的奥妙的默祷。之后,R. Grave按照奥马尔·阿里·夏的理解作了新的翻译,但其译文远不如菲茨杰拉德的动人。

[6] 整理者注:“嘎才里”似即ghazal。

[7] 初版时,此集售价曾由每本五先令降至每本一便士。但过了半个世纪之后,该版本已值二十多英镑,到了1929年,一本这个版子的诗集竟在纽约值到八千美元!

[8] 据译者所知,各家英语译本即有十几种之多。

[9] 从《牛津引语词典》来看,《奥马尔·哈亚姆之柔巴依集》中之半数以上诗句被作为脍炙人口的名句而入选。入选率之高在这本词典中是十分罕见的。这本诗集在英语国家中家喻户晓的情况,还可以从一些杂志得到证实。例如,为了讽刺食品价格昂贵,一位读者把第十二首“柔巴依”中的两行诗“修订”为(载亚洲版《读者文摘》1976年五月号):
一大杯酒儿,再加上一个面包——
已把你一周的食品预算耗掉。
又如,据亚洲版《读者文摘》1980年五月号载,一位女打字员有时在她的高级打字机上找栽跟头,一口咬定说打字机自作主张而不听使唤。她把第七十一首“柔巴依”全文粘在打字机旁,以其字面上的意义表达她的感想。

[10] 据《柔巴依集》的另一位英译者赫伦—爱伦(Edward Heron-Allen)于1899年估计,菲茨杰拉德的《奥马尔·哈亚姆之柔巴依集》中,有49首柔巴依是奥马尔单首原作的忠实译文;有44首可在奥马尔一首以上的原作中找到译文的依据;有4首则与奥马尔的原作关系不大。


附录

1859年,《奥马尔·哈亚姆之柔巴依集》初版之后,译者菲茨杰拉德又作了多次增删修改,当他在世时基本上有四种版本。在他去世之后的第七年(1889)又出了一个与第四版略有不同的第五版。这五种版本中,后三种之间的差异很小,特别是第五版,它与第四版的区别仅在于:改正一个拼写错误,删去三个逗号,把一个字母改成大写以及一个明显的印刷错误。

一次又一次的修改,并不意味着每次修改都是十分成功的。一些评论家认为,这五版中以第四版最好。现在这个中译本也就拿第四版作为依据。只有在极其个别的地方采用了其它版本中的某些词语或安排(都作了说明)。

内容差异较大的第一版和第二版也各有其爱好者。尤其是第一版,近年来仍在以单行本的形式出版。其中名篇佳句当然极多,例如它的第一首柔巴依就是公认的杰作,而载入《牛津引语词典》的诗行,也占全诗集的一半以上。

为了介绍菲茨杰拉德英译本的全貌,这里把这两个版本中不同于第四版,或第四版中没有的那些柔巴依一起译出,作为附录。至于仅仅是个别词语或诗行有异于第四版的那些柔巴依,这里就从略了,以免过于琐碎。

为便于读者查阅对照,每首柔巴依在各版中的次序都以数字标出,例如“II-90”表示第二版中的第90首。第四版中如果有与之相当的柔巴依,其次序也用同样方法在括号中标出;如没有,则不标。

I-1 (IV-1)
醒醒吧!黎明已在黑夜的碗中
投进了石球,叫星群飞离天穹:
看哪!那东方猎手的光明之索
已把苏丹宫墙上的塔楼套中。

I-2 (IV-2)
晨曦在天边微微露脸,我听见
梦中的酒店里有个声音呼喊:
“醒吧,我的孩子们,把杯儿斟满
趁这杯中的生命之酒还没干。”

I-12 (IV-13)
有人说:“人间的富贵甘甜如蜜!”
有人说:“未来的天堂才是福地!”
拿好这现钱,丢开其它的一切;
啊,管它远处鼓乐的美妙华丽!

I-33 (IV-34)
于是,我朝着回旋的苍天呼叫——
我问:“命运用什么灯盏来引导
她那些暗中跌跌撞撞的孩子?”
“用一种盲目的悟性!”苍天答道。

I-37
啊,把杯儿斟满!一遍遍地惊呼
“转瞬间时光已逝”又于事何补?
只要今天过得美,未生的明朝、
已死的昨日,为它们烦恼何苦!

I-38 (IV-48)
寂灭的荒漠里作一片刻羁留;
片刻之中,把生命之泉尝一口——
斗转参横,瀚海中的旅行商队
向乌有之晨进发。啊,快喝个够!

I-45
但是由那些贤哲去争个没完,
让天地之间的不和同我作伴;
在那喧嚣声中找个角落蹲下,
把取笑你的也同样嘲弄讥讪。

I-46 (IV-68)
进进出出,上上下下,前后回迂——
这个只是一出走马灯的戏剧;
灯里的火便是太阳,在它周围
是我们这些影象在来来去去。

I-47 (IV-42)
如果说,你吻的唇和你喝的酒
都趋于万物的归宿:子虚乌有;
试想:如今健在的你只是注定
乌有之你:你将什么也不会丢。

I-48 (IV-43)
趁如今河边的玫瑰盛开怒放,
随我老哈亚姆喝喝嫣红佳酿;
等那天使捧着他的浓酒敬你——
你得接下它,可不要退缩惊慌。

I-59 (IV-82)
再听听。斋月将尽的一个傍晚,
转缺为盈的月亮还没有露脸;
我独自站在那老陶工的店中——
周围站着一排排陶国的成员。

I-60 (IV-87)
说也奇怪,那一大堆陶器之中,
有的能发言,有的却非哑即聋:
突然,一位急性子的发出叫喊——
“你说,谁算是陶器、谁算是陶工?”

I-64 (IV-88)
一个道:“人们说起个凶狠酒保——
用地狱之烟把他脸熏得够瞧;
他们说我们得经受严峻考验——
呸!他是个好样的,事儿错不了。”

I-74 (IV-100)
我心中欢乐的满月永不变细;
天边的月儿正在又一次升起。
今后,她会多少回照遍这园子
把我寻觅:却找不到我的踪迹!

II-1 (IV-1)
醒醒吧!在那东方高山的背后,
太阳已把星群从夜色中赶走,
它渐渐上升,升向茫茫的天空,
光明之箭已射上苏丹的塔楼。

II-14
这还不傻:去学那蜘蛛的榜样——
织掉这人生之丝换什么报偿?
我们哪,还弄不清将要呼出的
是否同我们现在吸进的一样!

II-20
那宫殿把它的柱子插向云霄,*
在它门槛上君王们画过额角——
那儿,我见过孤独的花尾鸽子,
曾听见它咕咕咕、咕咕咕地叫。

II-28
我熟睡时,另一个声音在叫嚷:
“花儿该同破晓的天一起开放。”
醒来时,却是越来越轻的低语——
“一度盛开的花朵将永归灭亡。”*

II-44
在你风采照人的短短时刻里,
去把摇曳的柏树枝搂在怀里;
趁大地这母亲还没把你抱回——
让你溶化在她最后的拥抱里。

II-65
如果在教祖所说的极乐天府
只有葡萄和断情绝爱的信徒,
唉,那我就怀疑这教祖的天堂
同凹下的掌心一样了无一物。

II-77
让那些哲人学者去唠叨说教,
说他们喜欢和不喜欢的大道——
无非是无穷长链的一个环节:
既不能脱节、超越,又不能断掉。

II-86
不过我发誓,即使他怒容怕人,
我也不会把不公正唤作开恩;
酒店里会有多少条血性汉子
把这种卑劣的懦夫踢出店门!

II-90 (IV-83)
它们间又起一阵低低的嘈杂;
这种难于听清的哪喳好比那
差点消亡的语言在死灰复燃——
被我耳朵点化成活生生的话。

II-94 (IV-87)
对生者、逝者都如此。“何”与“为何”——
脱口便问;但原因却叫人语塞。
突然间,一个带怒的声音叫道:
“谁是陶工,谁是陶罐?你说说呢!”

II-99
退出了青春的温泉来到那里,
老相识要向老相识问好致意;
在那里,围墙的上面斜枝伸来,
把我呀,从头到脚用落花盖起。*

II-106 (IV-98)
啊,只要能叫这世界重新创造——
我们在命运之书合上前赶到,
叫那判官翻到干净点的书页,
写上我们名字,或者就全涂掉。

II-107
啊,还是从天地万物的文卷中
勾去这样一个人间的可怜虫——
强似让涓滴的苦恼日积月累
汇成个痛楚的江海呼啸汹涌。

II-109 (IV-100)
你看,亲爱的,那月亮又在升起,
透过颤抖的梧桐寻找着我你:
今后她将多少回从天边升起——
在树荫里空把你我之一寻觅。


另外,菲茨杰拉德为其《柔巴依集》所写的前言中,还引用了三首归在奥马尔名下的短诗,这里一并录下。

第一首是奥马尔用联想丰富的诗句(在英语中不是柔巴依形式,不押韵),转弯抹角地提及了他的姓氏哈亚姆(意为帐篷制作者):
哈亚姆,他曾经缝制过知识的篷帐,
跌进了痛苦的炉膛,被一下子烧伤;
命运之剪剪断了他生活篷帐的绳索,
而希望这个贩子又白白地出卖了他。

另外的两首则是柔巴依,分别出现于两个波斯手抄本的卷首。牛津大学波德莱图书馆藏本(1460年抄写于设拉子,包括158首柔巴依)中的那首是在为泛神论辩护:
如果我自己用根松散的信条
松松垮垮地穿起善行的珠宝,
那就让这件事为我恳求赎罪:
我从来没有把一当二念错掉。

而加尔各答的亚洲图书馆所藏的手写本(包括516首柔巴依,菲茨杰拉德有此本抄件)中的那首,据说是奥马尔之母在梦中问及她儿子未来命运时得到的规劝:
你呀,你为地狱的受难者心焦,
你也得轮到进地狱之火去烧——
将叫唤多久:“上帝,可怜他们吧!”
哎,教人的你是谁?谁又来受教?

至于前言本身,由于头绪较多,与诗集内容关系不大,为节约篇幅而从略了。




注释:

II-20 *那宫殿把它的柱子插向云霄:这里指的是波斯古都波斯波利斯的遗迹。参看18首注*。

II-28 *该句与正文第63首中末句相同。

II-99 *
在那里,围墙的上面斜枝伸来,
把我呀,从头到脚用落花盖起。

菲茨杰拉德在为其《奥马尔·哈亚姆之柔巴依集》写的前言中,记载了奥马尔的一个撒马尔罕学生赫瓦加·尼扎米叙述的故事:
“从前我常在花园里同奥马尔·哈亚姆老师谈话。有一天他对我说:‘我的坟墓要选这么个地方,让北风能把玫瑰撒上去。’他的话使我惊奇,但我知道这决非戏言(按:此话不妥,因为它同《可兰经》中‘没有人知道自己死在哪儿’这一经文发生矛盾)。若干年后,我偶然重访内沙布尔,就去了他最后的安息之所。你瞧,他的墓正在一个花园外面,那结着累累果实的树儿把枝子伸过墙来,在他的墓上撒满了花儿,连基石都埋在落花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