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几天，我在读《Unix编程艺术》。
书中介绍了Unix的发展历史。我发现，这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说明现行版权制度具有阻碍社会发展的负面作用。
2.
Unix诞生于1969年，是贝尔实验室员工Ken Thompson的个人项目。由于贝尔实验室是AT&T（美国电话电报公司）的下属机构，所以Unix的版权归AT&T所有。
AT&T垄断了美国长途电话业务，所以美国司法部在1958年与它签了一个和解协议。AT&T同意不进入计算机业，不销售任何与计算机有关的产品，以避免司法部起诉它违反《反垄断法》。Unix是计算机的操作系统，所以AT&T不能销售它，任何要求得到源码的机构，都能免费得到。
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得到源码后，为Unix添加了许多功能。然后在1979年，推出了一个自家的Unix版本，取名为Berkeley Software Distribution（伯克利软件套件），简称BSD。
3.
正当Unix蓬勃发展之际，发生了一件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1974年，美国司法部再次起诉AT&T违反《反垄断法》。1982年，哥伦比亚地区法庭判决AT&T败诉，必须被拆成8家小公司。但是，这个判决也意味着1958年的和解协议失效，AT&T从此可以进入计算机业。
1983年，AT&T发布了Unix最新版system V，这是一个商业化版本，付费才能使用，并且不得传播源码。这个决定对BSD构成了限制，为了减少纠纷，伯克利分校规定，BSD本身依然保持免费，但是只能提供给持有AT&T源码许可的公司。不过，与此同时，伯克利的师生也开始着手另一项工作：将AT&T的专有代码从BSD中逐渐去除。
80年代后期，几个伯克利毕业的学生，成立了一家Berkeley Software Design Inc.公司，简称BSDi，专门销售BSD的一个商业版本。他们在广告中宣称，自己的产品不包含任何AT&T代码。这句话惹恼了AT&T，1990年BSDi被告上法庭，稍后伯克利分校也被追加为被告。AT&T起诉BSD侵犯了Unix的版权。
这场诉讼对BSD打击极大，所有的开发活动都被迫停止，用户人心惶惶，担心自己也遭到AT&T的追究，因此BSD的使用急剧减少。最后在1994年，双方达到和解，BSD才恢复开发。
4.
AT&T与BSD之间的诉讼，是当代版权制度最恶劣的应用之一。
为什么这么说？
首先，起诉者其实与Unix毫无关系。这是AT&T经理层的决定，而不是开发者的决定。事实上，包括Ken Thompson在内的技术人员一直希望，公司能够公开源码。他们完全有理由这么要求，因为Unix从来不是AT&T的业务重点，最初是个人项目，后来也没有占用公司太多资源。销售Unix的利润，在公司全部业务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为了一点点钱，去打击一个使许多人受益的产品，何必这样做呢。
其次，AT&T根本不关心Unix的发展。它真正关心的是金钱和削弱对手。1994年，官司还没有结束，它就把Unix卖给了Novell公司，从此不再与Unix发生关系，官司也因此不了了之。既然你不想要这个产品，为什么要提起诉讼呢？真是不可理解。
最后，所谓的侵权几乎是不存在的。因为Novell从AT&T买下Unix版权后，检查了BSD的源码，在18000个组成文件中删除了3个，并对其他文件做了一些小修改，然后BSD就重新获得了自由发布源码的许可。这意味着，至多只有千分之一的BSD代码有版权问题，但是就因为这千分之一的问题，导致百分之百的产品被迫中断，完全不符合比例原则。
所以，这场版权官司就是一家利益至上的公司，以微不足道的理由，为了一个自己根本不在乎的产品，悍然发动一场损人不利己的战争。
5.
这场战争给Unix和BSD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从八十年代中后期开始，AT&T固执地捍卫Unix版权，完全不顾它的创造者和开发者的愿望，导致Unix丧失活力、一蹶不振，大量开发者无法参与，只好离开了这个平台。
而BSD在1992~1994年期间，开发处于停滞，错过了发展的黄金时机。官司结束以后，又不幸发生分裂，变成了FreeBSD、NetBSD和OpenBSD三个版本。这些原因导致BSD直到今天，都还在操作系统的竞争中处在落后地位。
如果换个时间，官司的损失也许还没这么大。偏偏90年代初是计算机工业决定性的年代，错过了那几年，从此你就不要想翻身了。因为从80年代末期开始，Intel的80x86芯片有巨大的发展，性能快速上升，而成本快速下降，个人电脑的年代就要到来了。市场迫切需要能够运行在386芯片上的操作系统，但是Unix和BSD忙于打官司，都没有去做移植操作系统这件事。其他两个这样做的人，改变了人类历史。
一个是比尔·盖茨，他推出了Windows，占领了个人电脑市场，后来赚了几百亿美元。另一个是芬兰大学生Linus Torvalds，他想学习Unix，但是买不起工作站，就自己写了一个能在386上运行的Linux操作系统，现在全世界超过一半的网络服务器都在使用这个系统。Linus Torvalds后来说，如果他早知道BSD没有法律问题，并且可以被移植到386，他就会加入BSD的开发，而不是自己写一个。
我们不禁要问，如果AT&T不打版权官司、不对Unix收费的话，会发生什么事？......人类的历史、市场的格局也许都会被改写。
6.
Novell买到Unix版权后，也没在手里放多久，1995年又转手卖给了别人。从此，Unix原始版本的开发正式结束。
以后的发展集中在两个方向，一个是各个商业公司自己修改的Unix版本，比如Sun的Solaris，HP的HP-UX，IBM的AIX，另一个则是开源项目的开发，比如BSD和Linux。
（完）
kdlijian 说：
恩，比书上写得明白。
2010年3月18日 20:15 | # | 引用
zach 说：
Linus Torvalds还说过如果当年GNU Hurd开发出来了，他也压根不会去开发linux……
2010年3月18日 20:57 | # | 引用
Dianso 说：
ATT这个公司曾经很辉煌
2010年3月18日 20:58 | # | 引用
rocrocket 说：
一直关注ruanyifeng网志，非常棒。
多写一写有关UNIX发展历史的故事，
还可以写一写那些开源界的大牛的故事。
很期待:)
2010年3月18日 21:14 | # | 引用
特情人员 说：
阮兄简直就和商业公司死磕上了?
最后，所谓的侵权几乎是不存在的。连你自己都说,几乎,也就是侵权了,既然侵权了,为什么ATT不能告?难道这个世界是靠数量判罚吗?贪污一块钱就不是贪污了吗?当然我这个例子可能不恰当.
我也认同你的观点,觉得当前的版权制度不合理,可是目前我觉得你有点钻牛角尖了,
2010年3月18日 21:25 | # | 引用
ad 说：
“我发现，这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说明现行版权制度具有阻碍社会发展的负面作用。”
就算没有Unix，也会有其他的系统出来。更何况大多数人还是用盗版。试问下现在有了Linux，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用Windows呢？是不是作者为作新词强说愁呢？不如说些技术感悟还好。
“我们不禁要问，如果AT&T不打版权官司、不对Unix收费的话，会发生什么事？……人类的历史、市场的格局也许都会被改写。”
有必要这么说嘛，人类的历史。说如果的事情有什么用。实话说利用版权维护公司的利益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既然制度已经在这里，首先是要适应它，你有能力的话就去改变它。而不是说这有问题，那有问题。
2010年3月18日 21:42 | # | 引用
网页打不开 说：
其实这个可以看成炒作啊 至少我通过这个文章知道了AT&T
呵呵！
其实我最初学习的就是FreeBSD,他的handbook估计是我看的最多的英文了，写的很棒。
他的系统架构我非常的喜欢，你一定至少有种东西叫编程艺术，我就从哪里感觉到过。
可惜后来假设服务器的时候，选择了自己组装，freebsd在intel 软raid驱动缺乏支持，所以放弃了。
现在用redhat，说实话，非常糟糕。 可能我从天堂来的原因。
2010年3月18日 21:44 | # | 引用
打算 说：
你说的意思是制度都不能改？
2010年3月18日 22:05 | # | 引用
ziying 说：
2010年3月18日 22:23 | # | 引用
yuhao 说：
我很好奇，你现在从事的行业跟互联网有关的吗？
2010年3月18日 22:40 | # | 引用
macafee 说：
最受伤的还是我钟爱的BSD~~~~~~~~
2010年3月18日 22:46 | # | 引用
ad 说：
2010年3月18日 22:54 | # | 引用
为谁潇湘 说：
我不想说现行版权是否恰当，因为知之甚少。
但这个问题，跟最近看的一个视频《公正：该如何做是好？》有一定关系。
建议博主看看，可能有所启发。谢谢！
2010年3月19日 00:16 | # | 引用
yzb 说：
呵呵
你没有写后续的精彩故事啊
Novell后来把Unix的版权和技术卖给了SCO的前身
又后来 SCO告IBM将Unix代码给了Linux
威胁要收取许可费用
中间Novell跳出来说Unix是他的 最近法院判Novell败诉
诉IBM的案子才又开始
2010年3月19日 00:22 | # | 引用
史诗在线 说：
AT&T自以为卡住linux别人就做不出操作系统，就像有的党自以为搞国进民退别人就进不了“核心产业”。
2010年3月19日 02:08 | # | 引用
XD.net 说：
的确，后来的sco又拿着版权的事情试图阻止unix和linux？虽然最终受到了很多谴责，但是显而易见unix的故事并没有在“在18000个组成文件中删除了3个，并对其他文件做了一些小修改”之后就从此天下太平。
2010年3月19日 12:04 | # | 引用
AReader 说：
虽然非常热爱Open Source，但是从来不认为版权是阻碍Software发展的绊脚石。没有利益就没有投入，Make living 永远是第一位的。
而且，即使没有这些版权纠纷，Unix也会被分裂成不同的版本。就像同一起源的宗教，总会有不同派别。阮兄片面、偏激了。
2010年3月19日 12:57 | # | 引用
sIDNEY 说：
博主这文章前面的部分只是和反垄断有关
中间似乎和商业竞争有关
结尾又给大家展示了继续进步着的科学技术
不知您念念不忘的版权在哪个部分有明显的体现
也许Unix因为一些官司落后了，但是这只是一家的损失
现在的操作系统不是一样蓬勃兴旺的发展着么？？
那这个关版权制度啥事呢？
不要再对版权制度耿耿于怀了 那个制度和您的“社会发展”真没啥特别的直接的关系。。。
2010年3月19日 14:41 | # | 引用
yzb 说：
版权制度保护软件有许多问题
其中一个就是保护期限
unix到现在保护期还没过
限制了很多东西的发展
2010年3月20日 18:02 | # | 引用
kidault 说：
用道德去批判一个组织是没意义的，利益至上并没有错，为股东获取最大利益就是他们的道德，他们不会因为您的话而羞愧难当。也许您可以说，你看，如果当初不这么做，现在才会为股东带来最大利益。但如果人都这么有远见，就不会有一、二次世界大战，不会有大跃进，不会有三年自然灾害，不会有金融风暴，大家也早100年就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了。
对于制度，我想也能套用以上相同的逻辑。
博主也发过几十篇经济学的文章，难道不觉得从经济学的角度去评判一个组织或制度更有意义吗？这篇文章感觉就是篇牢骚，改变不了现实。除了找到一些与您有共鸣的人外，或引起某种情绪外，不会带来更多启发。
可能我是接受了太多“都是骗银地”博客的影响^_^
2010年3月21日 07:57 | # | 引用
1984 说：
楼上的仁兄，如果人都这么有远见，计划经济就得以实现，结果可以在乔治奥威尔，奥尔德斯和阿西莫夫的书里找（《一九八四》，《美丽新世界》，基地系列）。我想这也许就是你所向往的“共惨主义色会”吧？“利益至上并没有错”但是美国人上个世纪初就知道资本主义并不完美，所以才需要Anti-trust等等来维护公平竞争。人之初，性本恶。如果完全自由经济，就会扩大不平等和垄断，对少数人有利，但对社会有害（如今天之天朝）。阮兄只不过在追求一个更理性，有利社会的平衡罢了。楼上几位仁兄激动了。不过看到中国目前还有人对版权认真不容易啊，或许几位应该从购买正版和停止逆向工程开始？XD
2010年3月22日 04:28 | # | 引用
1984 说：
上面的书目可以再加一个银翼杀手吧。那个Dick的吃老派女儿还sue了Google真是对版权的讽刺。
2010年3月22日 04:31 | # | 引用
sIDNEY 说：
To 1984：
既然你提到了经济学，就应该知道经济学语境里什么情况能达到平衡哪种情况不能达到平衡的条件，现在的版权制度到底有利还是有害，评判标准不是简单一个Unix吧。如果真的建立一个模型，有利于社会的版权制度的平衡点是不是如你或博主所想应该往更减少保护方面倾斜还不一定呢。
2010年3月22日 10:04 | # | 引用
sIDNEY 说：
这句话和开发商拆房子有点异曲同工，正是由于拆迁制度的问题，钉子户的保护期没过限制了建筑开发的发展。
举个极端的例子，但是有没有读出这种限制也是一种保护呢？
或者说，轻易的强调某一方的利益而不顾及另一方的利益是不是太过片面了呢？
2010年3月22日 10:09 | # | 引用
Jing 说：
希望阮老师多写点关于计算机、互联网历史的文章，迫切想了解。
2010年3月24日 21:28 | # | 引用
snowqiang 说：
Unix的缔造者的愿望始终是个人的愿望, 个人的愿望可以善,可以恶, 但都可能是合乎"情理"的,因为里边有人的立场,并不可靠.
而既然有了法律这个既定的规则,在这个规则内的游戏至少是有更大公平的,也更趋向于大的善.
讲理就不要讲情,混着讲,就都乱了, 什么也没了
2010年3月30日 14:42 | # | 引用
阿飞 说：
峰哥，支持你，别受别人的影响，看了不少留言，感觉有误人子弟的感觉，按照自己的想法走吧，呵呵
2010年4月15日 15:35 | # | 引用
知更 说：
希望阮兄多写点历史，以史为鉴。
2014年1月20日 00:52 | # | 引用
白夜 说：
楼上评论里好多想不清楚的人啊，这跟钉子户还能有可比性？这样想的压根就没懂，还有说就算Unix倒了，其他系统也会出来，所以没有影响的也是。还有说跟版权没关系的，大家在质疑前能否先仔细想想自己的质疑站不站得住脚？
这件事一开始就只是为了利益或名声而已，而版权则是一个合适的理由。
版权是否阻碍了发展？
这不好说，但直接来看的话，的确是让许多人束手束脚，而它也时常成为例如文章里所说的恶劣应用，如果每个开发者都坚守着版权，这怎么看都会阻碍发展。因为只需要一点点理由就可以打官司，即使没有侵权，影响也是灾难性的。
钉子户那个，轻易的强调某一方的利益而不顾及另一方的利益是不是太过片面了呢？
仅从本文看，这件事跟利益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联，AT&T的起诉仅仅是因为一时兴起或闲的蛋疼或看BSD不爽而已，而这种理由直接的阻碍了操作系统的发展，而且核心重点也不是该为谁的利益说话这种低层次的东西，是发展和版权之间的联系，版权给了这个大公司名正言顺的借口。钉子户和拆迁的关系密不可分，而这个例子里的关系却几乎没有多少，只是利用了版权爽一下而已。
至于说Unix倒了，其他系统也会出来的，这话跟废话差不多，但是显然如果Unix没倒，这个行业可以跑得更快更远更久
2019年1月22日 18:41 | # | 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