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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曼·梅勒的八十反思(巫宁坤)


今年一月三十一日,美国文坛元老诺曼·梅勒(Norman Mailer)欢庆八十大寿,同时推出了一部新着、《鬼魅的艺术﹕写作随想》(The Spooky Art:Some Thoughts on Writing),引起了广泛的兴趣。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珍珠港事件以后,当时正在哈佛大学攻读航空工程的梅勒应征入伍,后来被派到菲律宾的吕宋岛参加对日本的战斗。战后他到巴黎大学攻读文学,根据他在战场上一年半的亲身经历,撰写了他的第一部小说、《裸者与死者》(The Naked and the Dead),一九四八年出版。这部处女作忠实地刻划战争的残酷不仁,被誉为反映二战的杰作之一, 媲美德国作家雷马克反映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经典《西线无战事》。其后二十年间,他又发表了多部小说。

一九六七年十月,梅勒在华盛顿参加全国反对越南战争人士举行的大规模示威游行,曾被捕入狱。根据这次反战活动的亲身经历,他撰写了报导文学《夜晚的大军》(The Armies of the Night), 获普利策新闻奖和全国书卷奖。其后数年,又发表了几部重要新闻报导文学着作。一九七九年发表了《刽子手之歌》(The Executioner’s Song),这是一部根据一个杀人犯的生平撰写的“非虚构性小说”,再次获普利策奖。

梅勒不仅着作等身,而且热烈投入社会和政治活动,曾两次竞选纽约市长。他自命不凡,狂言傲世,半个多世纪以来,一直是一名享誉文坛的怪杰。在他的新着、《鬼魅的艺术》中,他却一反常态,对自己一生的写作进行了反思。这部三百三十页的巨着,其主体是选自他平生出版的着作中有关写作和作家的论述,分门别类,汇集成书。新写的部分是串联各个章节的思考,占全书不到十分之一,却是全书的精华所在。

梅勒回顾自己五十五年的创作生涯,品味其中的得失忧喜,不禁感慨系之,认为文学创作捉摸不定,实在是一门“鬼魅的艺术”。想当初,他二十五岁一举成名,满怀豪情壮志,而到头来并未实现他辉煌的梦想。他说﹕“我记得一九五八年说过,‘我一心一意要在我们时代的意识中发动一场革命,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我肯定失败了,是吧?当时,我认为我脑子里有许多别人没有的书,一旦我能把它们写出来,社会就会改变了。多么豪迈啊!。”

他认为一个伟大的作家可以改变一个民族的“神经和骨髓”,而他却没有做到。那么他的作品在未来的评价到底如何?他说﹕“我会传世,也会不传世。这是你实在无法预言的一件事,因为历史经常轮换。有一些作家非常伟大,你永远不可能把他们抛弃。我不属于那个范畴。我可能传世,也可能不传世。”

梅勒不仅为自己的创作生涯进行了反思,他也为同时代的美国作家的作为进行了反思。他曾经梦想有朝一日有一位美国作家会写出一部托尔斯泰式的美国小说,将社会的和个人的、公众的和私人的融合在一起。在这部新着的尾声中,他承认,由于美国社会的千变万化、飞速发展,使作家难以捕捉,这个梦想至今尚未实现。同时,像他自己一样的作家之所以失败,也由于自身的懒惰和自我中心。梅勒心情沉重地总结道﹕“人们不再重视作家,这也得怪我这一代作家本人,当然包括我本人在内。我们没有写出那些应该写出的书。我们花费了太多时间探索自己。我们没有写出富于想象力的作品来为美国定性,以致我国的普通公民在自我认识方面就无所长进。”

梅勒是文坛泰斗,一向以狂傲不羁闻名,在欢庆八十大寿的时刻回顾前程,并没有以功成名就而沾沾自喜,却反躬自咎,既有真情,又有深意,值得作家们和读者们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