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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你也不一定希望這片霧一定要散去....


作者:赖香吟

我的寫作經歷如果從第一篇作品開始算的話是很久了,不過我中間有過幾年的停頓,停頓的一個客觀原因是因為去唸書,然後一個主觀原因主要是我在想,要不要繼續寫東西這件事情。

創作和發表,還有在職業身分上成為一個作家,這幾個問題好像不太一樣,因為後面這兩件事情,也就是說發表或者是你在職業上選擇當一個所謂的作家,這二件事情可能比較複雜一點。以作家身分去介紹自己,跟別人介紹自己或者對自己認識自己,其實我大概都沒有過這樣的經驗,因為這件事情本身他就是比較隱諱的,所以你不可能去想好一段說辭,然後來介紹你這個部份的自己。所以基本上好像目前為止,我沒有過這樣的經驗。那如果在這樣的場合裡面,一定要談我自己,對我自己的一些認識的話,我可能比較年輕的時候寫了一些東西,因此在裡面找到了一種方式,然後這個方式是我覺得跟我自己相處,或者是我去紀錄我認識世界的方式,這源起應該是說是一個外力使然,而不是說我曾經很具體的知道自己是要寫作的。所以真正能很具體的談到寫作,大概是這幾年的事情。我在書裡面有提過,我總覺得它對我來講是一個潘朵拉的盒子,它一開起來就關不上去了,但是那個盒子裡面,我們在引用所謂「潘朵拉盒子」的時候,基本上指的就是這個盒子裡面的東西,可能不是太幸福太美好的,但是它關不回去了。

在成長的時期裡面,我所最敏感的媒介可能是繪畫,比如說一個人坐在你的面前,你要如何的去畫他,這個問題就好像說有一個主題,有一堆材料在你面前,你要如何的去寫他。但是我那個時候,可能我的思維方式比較準確的貼在那個畫上,我會覺得像「霧中風景」那樣的一個畫面,比如說他坐下來讓她幫他畫像的那幾個對話,對我來講就是很重要的一個紀錄。

在那個時期的階段裡面,就是說你要去畫什麼,你要去畫「真實」,可是真實聽起來像陳腔濫調,但是要看你對真實的定義是什麼。妳感受到的東西很多,然後你想要表達的東西也很多,但是當你沒有辦法適當的去表達它的時候,對一個年輕的心靈來講,是一個羈擾的痛苦,我覺得是那個表達,跟你內心所感受到要表達的慾望,跟你所能夠找到的一個合理的、足以與別人溝通的一個表達的方式,跟能力之間的一個平衡的問題。

很顯然的,我在年輕的時候這個平衡是很不穩定的,甚至它是相互衝突的關係。如果說困惑這個東西,年輕時候的困惑就是霧中風景的這片霧的話,那可能我們花了那麼多時間所想要去撥開的,所想要去看見的,就是說這個霧散掉妳可以看看眼前的景象到底是什麼?未來的景象到底是什麼?然後這條路要帶你去的地方到底是哪裡?妳慢慢覺得會有一些新的變化產生,就是說,好像你也不一定希望這片霧一定要散去,或者也許這片霧就是真實,這片霧它一直就在這裡,而沒有散不散去的道理。可能這麼多年過去,慢慢覺得眼前是什麼景象,可能也不是那麼重要,今天想起來有點未免是孤注一擲的。

回來寫東西,很單純的只是回來寫東西這樣一個想法,既然跑出來的話,那其實你就得接受如果這片霧不散,或者這片霧散開,它沒有你所期待的任何事物,這也是你要接受的東西,這也是你要接受的一個方向跟未來,所以才會有那樣的一個句子吧,「無人的風景」。

在日本那幾年,我確實是有一點點像小說中的故事一般,對文字有一點點抗拒的階段,特別是文學性的東西。這跟我前一個階段,就是中斷寫作,然後不再試著寫作,轉而去唸書的一個階段是相連接的。我自己生活所在的那個空間感,跟「說命人」這個小說剛開場的那個基調是相近的,但是我可能在這一篇小說裡面去反省了,去檢討了我自己幾年來對文字的態度。

我很喜歡散步,散步其實它對我來講只是一個很簡單出走的方式,一般在文學上大家比較常見的印象是流浪或者是旅行,可能我把它降到一個比較日常的層次,它對於一個個人空間的保持,可能是很重要的一個,我們可以說它是一個儀式好了。如果大家注意到「散步」這樣一個抒情性的字眼的時候,大家到底是注意到一個畫面裡面一個人與於獨行的散步的景象呢?還是散步的時刻裡面人所應該要去進行的一個內心活動?在台灣我覺得一個個人思索不受打擾的空間,應該大部分還是在書房,或者是在自己的空間裡,在台北甚至在咖啡館都是非常大眾化,都是會受打擾的空間。所以我必須承認說,我回來台灣的這幾年裡面,可以說是幾乎不散步。

談到我的新作品「島」,我覺得我早期的作品跟我自己的連結性會比較弱,或者是說它就是一個純粹的所謂的寫作投稿,一個公開的作品,我們就是去虛構一個故事,或者大家可能讀了會若有所感的故事,可能就是做一件還不錯的衣服,把它做起來。我出生、成長在台南,我現在依然有那種我算不上一個台南人的那種想法,當我這樣說的時候,不是說我不想當一個台南人,但是我覺得我可能要回頭去看我在台南度過的那段歲月。一般提到台南的時候,大家就是在憑弔它的過去,可是我比較想看他的過去是怎麼存在?現在台南人到底有沒有變?或者台南到底變成什麼樣子?我其實只是想是著去寫,或者去回憶住在這裡的生活,我之前在這裡成長的日子,以及此後我將在住在這裡的生活。應該是說我現在換了一個時空,在這個時空下繼續去寫東西,我在想這個時空它自然會找到一個方式進到作品裡面吧。可能這個關心會隨著我人在台南這個時空,而更具體更容易掌握到比較真實的材料吧。我也希望這種真實就會帶出一個比較好的,比較不一樣的台南印象。

我在寫「島」的那篇裡面,寫到說這片土地浮湧出來的時候,其實我自己是蠻驚訝的,因為我們好像就是一直在找一個東西,往一個古蹟裡不斷不斷的去找,想要從裡面找出一個脈絡,自己的歷史、自己的身世,然後一些人的關係,就是不斷去找。可是,事實上今天你來到這裡找,你不見得找的到,然後在這個找的過程裡面,你可能失去信心。其實那個小說在寫一個找的過程,它一直找一直找,找到第九天,然後再找到這個西區來,再往下走其實就已經出海,就已經沒有線索再找了,所以她本來想放棄,然後突然有一大片土地浮湧出來這樣,這也許是一個願望吧,在找不到的盡頭,可以給她一個願望,或者給她一個新的線索。因為事實上她來到那一片可以聯繫另一個土地的去向,事實上她也要猶豫。所以其實那篇小說,我也不能夠說我很確定地形成了什麼觀點,但是可能那個追尋的過程,我覺得現代對我們來講是有意義的吧,也許應該試著去找一下,而不要很快的陷入一個定見裡面。

我自己在現在這個階段,再回來台南的這個時空裡面,其實多多少少也有這樣的意義在,我可能很理所當然的在這裡生活了很久,然後也自以為是的離開了很久,現在也許是回來看看這裡面到底是有什麼東西,或者我自己用我自己的方式找一找,台南到底有什麼東西是值得寫的,或者它現在的樣子到底是什麼樣子,我覺得我也許可以自己回來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