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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药水

萨尔曼•拉什迪著

刘凯芳译


  博多 - 我们那位胖乎乎的博多 - 正在很动人地生着气。(她不识字,就像所有爱吃鱼的人那样,不喜欢其他比她见多识广的人。博多,身体健壮,乐呵呵的,她是我最后这段日子的安慰,不过也确实是条占着马槽的母狗①。)她想哄我离开书桌,“吃吧,嗳,东西要坏掉了呢。”我不去睬她,还是伏在纸上。“什么狗屁东西这么宝贝,”博多问,她气得把右手先往上再往下再往上一劈,“要你这么写呀抹呀?”我回答说,既然我已经把有关我出生的细节抖出来了,既然这会儿那条开洞的床单已经隔在大夫和病人中间了,这一来就没有回头路了。博多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手腕啪的一声拍了拍额头。“好啊,饿去吧饿去吧,谁在乎两个子儿呀?”她鼻子里又更大声哼了一下收场……不过对她的态度我并不生气。她整天搅动一个不断沸腾的大桶,以此为生。今晚不知遇到了什么又辣又酸的事情,弄得她一肚子气没处发。她腰围粗粗的,前臂上汗毛很重,她身体扭了几下,做了几个手势,随后便出去了。可怜的博多,她总是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也许连她的名字也一样,这不难理解,她小时候母亲就告诉她说,她这个名字是按照莲花女神的名字起的,不过乡下人一般都把莲花女神叫做是“管牛粪的”。

  四周又安静下来,我又转身伏在那几张有点儿姜黄气味的纸上,一心准备把昨天那个刚讲了一半的故事讲完,好有个交代, - 当年山鲁佐德一夜又一夜也把故事讲一半,她就是让山鲁亚尔国王急不可耐地想要知道故事下文,靠这个办法才活了下来②!我这就马上开始:首先要说的是,我外公站在过道里等候时,心中的那些预感并不是毫无根据的。在接下来的月份和年份里,他便处在那条巨大的 - 而且还未被沾污的 -中间开洞的床单的影响之下,对此我只能说那就像是巫师的妖术一般厉害。

  “又要去呀?”阿达姆的母亲说,眼珠骨碌碌直转。“我跟你说,孩子啊,那个姑娘一身毛病,就是因为生活太舒服了。甜食吃得太多,宠坏了,因为没有母亲好好管教她。不过,去吧,去给那个不照面的病人看病吧,你母亲只是有点儿头痛,别的没有什么。”

  你瞧,那几年当中,地主的女儿纳西姆·格哈尼感染上一系列怪里怪气的小毛病,每次都派船夫去请这位高个子的年轻大夫先生,这位大鼻子大夫的医术在山谷这一带变得非常有名。阿达姆·阿齐兹每星期都要到这个太阳光柱下有三个女摔跤手的卧室来,每一次他都获准透过床单上那个直径七英寸的窟窿看一看这位小姐身上不同的部位。她最初是胃痛,后来呢右脚踝有点扭伤了,接下来她左脚大脚趾上的指甲长到了肉里去,再后来呢她左边腿肚子下方有个割破的小口子。(“大夫先生,破伤风是会致命的呀,”地主说道,“绝不能让我的纳西姆因为身上划伤了把命送掉。”)她右膝僵硬,大夫只好通过那个窟窿进行推拿……过了一阵之后,毛病跳到上面去了,除了某些不便提到的部位之外,毛病扩散到她的上半身。她先是生了一种她父亲称之为烂手指的怪毛病,就是手上会一块块脱皮;后来呢又是手腕无力,阿达姆给她开了钙片服用;接着又是便秘,他给她开了通便剂,因为根本不可能用灌肠的方式对她进行治疗。她既发烧,体温又偏低。碰到这样的情况,体温计便给她放在腋窝里,大夫总是嗯嗯呃呃地抱怨这种做法效果差。在她另一侧的腋窝里,有一回又生了一点儿癣,他用黄色的药粉给她敷上了 - 这要求他轻轻地但却稳稳地将药粉敷上去,尽管他一动手就发现床单后面那个神秘的柔软身体抖动起来,而且还听到她情不自禁发出来的笑声,因为纳西姆·格哈尼是非常怕痒痒的,这样治疗过后,她生癣的地方不再痒了,可是纳西姆很快又有了一系列新的毛病。她夏天会贫血,冬天患支气管炎。(“她的气管最娇嫩不过了,”格哈尼解释说,“就像小笛子一样。”)在遥远的地方世界大战正打得如火如荼,而在这幢满是蜘蛛网的宅子里,阿齐兹大夫也在对他这位分成小片的病人身上数不清的毛病发动一场总体战。这场战争从头到尾,纳西姆从来没有哪样毛病治疗过后复发过。“这只是说明,”格哈尼同他说,“你是个好大夫。你给她治好过后,毛病就断了根。不过,唉!” - 他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 “她苦苦思念故去的母亲,可怜的孩子,她身上难受。她这孩子太重感情了。”

  这样,纳西姆的形象渐渐在阿齐兹大夫心中勾勒出来,那是他将他检查过的部位胡乱拼凑而成的。他心中老是出现这个分成了好多块的女人的幻象,还不仅仅是在梦中。他以自己的想象将那些不同的部位粘合到一块儿,她的影子随着他一起出诊,她还占据了他心灵中的重要位置,结果无论是他走路还是睡觉时,他的指尖上总还能感到她怕痒的肌肤柔润无比,还有她那对完美的小手腕,以及她美丽的脚踝;他鼻子里总能闻到她身上发出的熏衣草和昌贝丽花的香气;他耳朵里总是听到她那像小女孩似的嗓音和情不自禁的笑声;可是她没有脑袋,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她的脸。

  他的母亲躺在床上,摊开四肢俯卧着。“来啊,来给我按一按,”她说,“我儿子当大夫,他的手指可以使老母亲身上不这么疼啊。按啊,按啊,我这孩子脸上那付模样就像一头呆鹅。”他用力捏她的肩膀。她咕哝着,肌肉抽搐着,接着又放松下来。“下面一点,”她说,“现在往上面一点,往右边一点,很好。我这聪明的儿子竟然还看不出格哈尼那个地主的花招吗,我的孩子这么机灵,可是他竟然猜不出那个姑娘怎么会一年到头老是生着这种那种无聊的毛病。听着,我的孩子,瞧瞧你脸上这个鼻子吧,那个格哈尼是想让他女儿把你钓到手呢,外国留学等等等等。我在铺子里干活,让陌生人的眼睛把我的衣服都剥光,结果是为了让你娶纳西姆做老婆!我当然没说错,要不然他干吗前后两次来看我们这个人家?”阿齐兹给他母亲推拿着。“噢,天哪,住手,就因为我给你说了真话,也不必用这么大力气要我的命呀!”

  到1918年时,阿达姆·阿齐兹已经盼着定期过湖到病人那里去了。如今他变得越来越急切,因为三年过去,地主和他的女儿显然愿意撤除某些障碍了。这天,还是头一回,格哈尼说道,“右胸有个肿块。那要不要紧,大夫?你看看,认真看看。”嗯,在那个窟窿底下,便是曲线玲珑、摄人心魄的……“我得摸一下,”阿齐兹说,声音都有点变了。格哈尼拍拍他的背脊,“摸吧,摸吧!”他嚷道,“你的手灵得很,一摸就好,嗯,大夫?”阿齐兹伸出手去……“对不起,有件事要问一下,小姐是不是在经期当中呢?”……女摔跤选手脸上神秘地微微一笑,格哈尼亲切地点点头:“对啊。老兄,别这么不好意思嘛。你现在是我们的家庭医生啦。”阿齐兹说,“那就不必担心了,等到经期过后,肿块就会消掉的。”……接下来一次呢,“大夫先生,她大腿后部肌肉拉伤了,疼得要命!”嗯,就在床单底下,出现了一个无比丰满的漂亮的臀部,阿达姆·阿齐兹看得眼花缭乱了……阿齐兹问:“我能不能……”格哈尼答应了,床单后面也顺从地应了一声;有人拉了腰带,睡裤从那美妙的隆起部位褪下,那部位妙不可言地从窟窿里鼓了出来。阿达姆·阿齐兹强迫自己以医生的心态……他伸出手去……摸了起来。他惊异地暗暗发誓说,他瞧见她的屁股害臊得发了红,不过却心甘情愿地由他摆布。

  那天晚上,阿达姆想起发红的事情来。难道那条床单使窟窿的两边都着魔了吗?他满心兴奋,心中想象着这个脑袋不知是什么样子的纳西姆在他的眼睛、体温计、听诊器和他的手指的诊治下面红耳赤的神态,她心中也正努力试图勾画出他的模样来。自然她处于不利的地位,因为她所能看到的只是他的两只手,其他什么东西也看不见……阿达姆心中忽然想入非非地希望,最好纳西姆·格哈尼能患上偏头痛的毛病或者擦破下巴(他还从没见过),这样他们就可以互相看到对方的面孔了。他明白这种感情与他的职业道德是完全不相容的,但是却没有去压制它。对此他没有什么好办法,这种感情不受外力的控制。总而言之,我外公爱上了那位小姐,他逐渐将那条中间开洞的床单看成是件具有魔力的神圣物品,因为他正是透过床单见到了原先填在他身上那个窟窿里的东西,他身上那个窟窿便是他把鼻子磕到一撮泥土上时并且受到老船夫塔伊侮辱时弄出来的。

  在世界大战结束的那一天,终于等来了纳西姆的头痛病。我的家族史中满是这种历史的巧合,也许正是让这些巧合给弄糟了。

  他几乎不敢朝床单窟窿里的面孔望过去,也许她长得其丑无比,或许正因为如此才作出这样的安排来……他抬头一看。见到的是一张一点也不丑的温柔的脸蛋,在它的上面镶着两颗像宝石般闪闪发光的眼睛,眼珠是棕色的,闪着金光,就像是老虎的眼睛。阿齐兹大夫这下子完全给俘虏了。纳西姆突然嚷了出来:“噢,大夫,天哪,瞧那个鼻子!”格哈尼生气地说,“女儿啊,别胡说……”可是病人跟大夫一起笑了起来,阿齐兹说道:“是啊,是啊,确实很有点特别,有人告诉我说有个王朝藏在里面呢……”他赶紧刹车,因为他几乎将“……就像鼻涕一样”也说出来。

  这长长的三年里,瞎眼的格哈尼一直站在这条床单旁边,微微笑着,笑了又笑,笑了又笑,他这会儿又神秘地笑了起来,这样的笑容也映到了摔跤选手的嘴唇上。

  

  与此同时,船夫塔伊却莫名其妙地决定从此不再盥洗了。这个山谷里到处都是淡水湖泊,就是最穷的人也能够(并且确实)以讲究清洁而自豪,可是塔伊却决定让自己身上变得臭烘烘的。这三年来,他从不洗澡,大小便过后也不洗手。他几年来穿的衣服既不换也不洗;冬天来到的时候,他唯一的让步就是在破睡衣外面披上那件外套。在最冷的时候,他照克什米尔的风俗,在外套里面带个小煤暖炉取暖,一用这东西他身上的臭气更加冲鼻子了。他老是坐在船上,任船从阿齐兹家门口漂过,他身上那股臭气漂过小花园,一直冲到屋子里来。花儿给熏死了,栖息在阿齐兹老爸窗台上的鸟儿飞走了。塔伊自然丢掉了活儿,尤其是英国人都不要这个臭屎缸一样的船夫给他们摆渡。湖畔流传着说,老头突然臭气熏天,熏得他老婆都快发疯了,她向他讨个说法,他回答说:“去问那个外国留学的大夫,那个小子,那个德国人阿齐兹吧。”那么,他是不是故意要同大夫那特别灵敏的鼻孔作对呢(在使人麻醉的爱情的作用下,鼻孔预感到危险时发痒的能力已经不那么灵了)?或者是采取以不变应万变的方式以抗议海德堡来的大夫出诊箱的入侵呢?阿齐兹有一回直截了当地问那老头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塔伊只是朝他呼了一口气,接着就划船走了。那口气几乎叫阿齐兹当场晕过去,它简直锋利得像斧子一样。

  在1918年,没有鸟儿做伴的阿齐兹大夫的父亲在睡梦中去世了,由于阿齐兹事业十分发达,他母亲原本可以把那家宝石铺子盘给别人的,这会儿丈夫死了,她觉得总算得到解脱,可以过几天清闲日子了,却不料她自己也很快病倒,结果替丈夫服丧的四十天还没有满,她也跟着去了。因此,当战争结束印度团队回国时,阿齐兹父母双亡,成了个一无牵挂的人 - 不过他的心却掉到了一个七英寸大小的窟窿里。

  塔伊的举动起了破坏的作用,它毁掉了阿齐兹大夫同湖中水上人家的良好关系。他小时候经常同卖鱼的女人呀、卖花的呀随便闲聊,但如今却发现人们总是很有些不放心地看着他。“去问那小子,问阿齐兹那个德国佬。”塔伊已经替他加上个外国佬的恶名,这样的人不能完全信任。他们并不喜欢那个船夫,但他们也觉得他身上的变化更令人揪心,这种变化显然是大夫造成的。阿齐兹发觉穷人不信任他,甚至排斥他;他很是伤心。他现在明白塔伊的意图了。那老头想要把他赶出山谷。

  中间开洞的床单的事情也流传出来。那几个女摔跤手显然不像她们表面上那样管得住自己的嘴巴。阿齐兹开始注意到人们对他指指点点的,女人常掩着嘴巴咯咯地笑……

  “我已经决定就在塔伊面前认输了,”他说。三个女摔跤手(两个举着床单,另一个守在门边上)赶紧竖起耳朵想听他要说什么,尽管她们耳朵里塞了棉花球。(“是我让父亲叫她们塞的,”纳西姆告诉他,“这一来这几个多嘴的家伙就没法嚼舌头了。”)纳西姆的眼睛从窟窿里往外看,睁得从来没有这样大过。

  ……几天前,他也是这样瞪大了眼睛,那天他在城里街上走,看到冬天末班汽车到了,车身上漆着些五颜六色的标语 - 在前面是“蒙真主许可”几个绿色的字,底色是红的;在车身后部蓝色背景上几个黄色的字是“感谢真主!”,还有几个放肆的紫红色的字“对不起,再见!” - 他看见车上下来一个人,尽管那人脸上全是皱纹,眼睛下部全是黑圈,他还是认出来了,来人是伊尔瑟·卢宾……

  最近,地主格哈尼就让他跟三个耳朵里塞棉花的保镖一起待在房里,“交谈几句,大夫和病人之间只会越来越推心置腹。我现在明白这一点了,阿齐兹先生 - 请原谅我从前老在一边打扰。”最近,纳西姆的话也越来越多了:“你这是什么话呀?你是个男子汉呢还是个老鼠?就因为一个臭得要命的船夫要离开老家?”……

  “奥斯卡死了,”伊尔瑟坐在他母亲的座位上,一边啜着酸橙汁,一边告诉他,“死得像是在演喜剧。他去跟士兵讲话,叫他们不要当炮灰,这个傻瓜真以为当兵的会放下武器散掉。我们从窗户里面看着他,我暗暗祈祷他们不要把他踩死。这一团人那时已经学会了齐步走,你没法认出他们来。就在他走到检阅场对面的街角时,他绊到自己鞋带上,跌倒在街心当中。参谋的汽车撞上了他,他死了。他鞋带老是系不好,这个笨蛋”……说到这里钻石般晶莹的泪珠凝结在她的睫毛上……“就是他这样的人给无政府主义带来了坏名声。”

  “好吧,”纳西姆让了步,“那么,你可以有机会找个好工作了。阿格拉大学,那学校很有名啊,别以为我不懂,大学里的大夫!……很好听啊。要是你去那儿,那就是两码事了。”窟窿里的眼睫毛垂了下来。“自然,我是会想你的……”

  “我在恋爱,”阿达姆·阿齐兹告诉伊尔瑟·卢宾。过了一会儿又说,“……因此我只是透过床单上的窟窿里看见她,每次身上一个部位,我发誓,她的屁股羞得发了红。”

  “他们一定在这里空气中放了些什么东西,”伊尔瑟说。

  “纳西姆,我找了个工作,”阿达姆兴奋地说。“今天来信了,从1919年4月开始。你父亲说他可以替我把房子和宝石店盘出去。”

  “好极啦,”纳西姆噘着嘴说,“那么我现在只好另找一位大夫了,也许还得去找那个啥都不懂老太婆来吧。”

  

  “原本应该我家里人来的,”阿齐兹大夫说,“因为我父母双亡,现在我只好自己来了。我还是来了,格哈尼先生,第一回不是您找我来,我不是来看病的。”

  “好小伙子!”格哈尼拍拍阿达姆的背脊说。“自然你必须得娶她,我要给她最好的嫁妆!开销多大都没问题!婚礼要是全年当中最豪华的,噢,这是肯定的,当然!”

  “我走了不能把你撇下来,”阿齐兹对纳西姆说。格哈尼说:“不要再来这样的表演!再也不需要床单这个蠢玩意儿了!你们这几个,把床单放下来,现在是年轻的情人了!”

  “终于等到了,”阿达姆·阿齐兹说,“我终于瞧见你整个人了。可是我得走了,我得出诊……有个老朋友住在我那儿,是德国来的一位好朋友。我得去告诉她,她一定会为我们俩高兴的。”

  “不,阿达姆少爷,”他的挑夫说,“打从今天早上起,我就没有看见伊尔瑟太太,她雇了老塔伊的船到湖上去了。”

  “有什么好说的呢,先生?”塔伊温顺地低声咕哝,“能被您这样一位大人物召进府来,真是给我很大的面子呀。先生,那位太太雇我,趁湖上还没有封冻的时候载她去莫卧儿花园。那位太太安静得很,大夫先生,从头到尾一句话也不讲。所以我这个老傻瓜只好自顾自想一些无聊的小事儿,突然我抬头一看,她已经不在座位上了。先生,凭我老婆的脑袋发誓,我在座位后面划船,根本就看不到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呢?相信我这个可怜的老船夫吧,您从小就是我的朋友……”

  “阿达姆少爷,”老挑夫插嘴说,“对不起,我刚才在她桌子上找到了这个纸条。”

  “我知道她去哪儿了,”阿齐兹大夫瞪着塔伊说,“我不知道你怎么老是要搀和到我的生活当中来,有回你带我去看过那地方,你说有些外国女人就要到这里来投水自尽。”

  “我说的吗,先生?”臭烘烘的塔伊大吃一惊,装出啥都不知道的样子。“您太难受了,弄得脑袋有点不正常了!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儿呢?”

  被水泡得发胀的尸体用水草裹好,几个面无表情的船夫挖了个坟将她埋起来,塔伊又来到小船停泊的码头上,气味臭得像是一头患了痢疾的阉牛,大家对他避之不及,他逢人便说:“想想看,竟然怪到我的头上!把他那些浪荡的欧洲女人弄到这里来,她们跳湖自杀,还要怪我不好!……我问他,他知道怎样才看得住吗?对啦,问问他,问问阿齐兹这小子!”

  她留了个条子,上面写着:“我不是故意这样做的。”

  

  我不予置评;这些从我嘴里说出来的陈谷子烂芝麻,由于匆忙,再加上感情激动往往说得不清不楚的,应该由别人来评论。我现在就直说吧,1918至1919那个漫长的冬天天气冷得出奇,塔伊病了,他得的是一种很厉害的皮肤病,有点类似欧洲人所谓的瘰疬。但是他不肯去找阿齐兹大夫,只是找了个用顺势疗法的土医生看了看。还是在3月份,湖面开冻时,在地主格哈尼家里的地上支起一个大帐篷,在里面举行了婚礼。婚约使阿达姆·阿齐兹得到一笔可观的钱,使他能够在阿格拉买一幢房子。应阿齐兹大夫特别请求,嫁妆中还包括一条中间开洞的床单。这对新人坐在平台上,脖子上挂着花环,天气很冷,来宾们排队走过,往他们怀里扔卢比。那天夜里我外公把开洞的床单铺在新娘和他身子底下,第二天一早,床单上有三滴血,形成一个小三角形。早上床单展示给人看了,在完婚仪式全部结束之后,地主雇的一辆豪华轿车开来,接我的外公外婆到阿姆利则去,他们到那儿再去换乘边境邮政列车。群山簇拥着目睹我外公离开故乡。(他是会回来的,只有一次,而且没有再离开。)阿齐兹仿佛看见了一个老船夫站在那儿看他们动身 - 但那很可能是一阵错觉,因为塔伊病了。座落在商羯拉查尔雅山顶上那个气泡一样的庙宇 - 穆斯林人喜欢称它为“塔科特-埃-苏莱曼”,意思是“所罗门的座位” - 对他们的离去毫不关心。汽车向南行驶,沿路是冬天掉光了叶子的白杨树和连绵起伏的白雪皑皑的藏红花地,车后行李仓里放着那只旧皮包,皮包里面除了别的东西之外,还有听诊器和那条床单。阿齐兹大夫觉得在他心窝里面有一种类似于失重的感觉。

  或者说是坠落的感觉。

  (……这会儿我要扮演鬼魂的角色。我九岁了,全家人 - 包括父亲。母亲、铜猴儿和我自己都住在阿格拉外公家里,孙儿们 - 我也在其中 - 按照习俗准备在新年演一场戏;我在戏中担任鬼魂的角色。因此 -为了在正式上演之前保密 - 我也暗中在家里东翻西寻,到处寻找演鬼魂的化装。我外公出诊去了,我在他的房间里,就在小橱顶上放着一个旧箱子,箱子上满是灰尘和蜘蛛网,但箱子没上锁。瞧,就在箱子里,有着我梦寐以求的东西。不仅是条床单,而且连中间的洞都开好了!它就放在箱子里这个皮包里面,上面放着一个旧听诊器和一支长霉的维克斯牌鼻通……在我们演出时这条床单确实引起了轰动。我外公一眼看到它之后,大喝一声站起身来。他冲到台上,当着大家的面把我这个鬼魂的化装剥掉了。我外婆的嘴紧紧地抿着,连嘴唇几乎都看不见了。他们两人之中,一人以一个早已被人忘却的船夫的声音大声把我教训了一顿,另一人则怒气冲冲地抿紧嘴唇,就这样,我这个可怕的鬼魂转眼间成了个哭哭啼啼的闯祸胚。我掉转身就逃,跑到了一小块麦田里,不明白究竟闯了什么祸。我坐在那儿 - 也许就是纳迪尔汗曾经坐过的那块地方!- 坐了几个钟头,一遍又一遍地发誓我再也不去打开那个禁止别人动的箱子了,同时心里又隐隐有点愤愤不平,因为它既然不让人动,那么先就应该锁起来才是。不过,从他们的愤怒中我明白了,为了某种个缘故,那条床单确实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

  

  博多跑来打断了我的思路,她给我端来了晚饭,可又不让我动,以此来向我进行讹诈:“好吧,就算你不怕把眼睛弄坏,整天写啊涂的,你至少也应该念给我听听啊。”见到晚饭来了,我心里正在高兴呢 - 但也许我们的博多会有点用处,因为你总没法不让她批评一番。她特别恼火我对她的名字说的那几句话。“城里人,你懂得个啥呀?”她嚷道 - 手在空中一劈,“在我那个村子里,起名叫做牛粪女神并没有什么坍台的。你马上写下来,就说你错了,完全错了。”按照我的莲花的愿望,我在下面插进短短一段有关牛粪的赞歌来。

  牛粪,滋养了土地,使庄稼生长!牛粪,在它新鲜潮湿的时候拍成薄煎饼似的形状,卖给乡下人造房子,他们用来糊在泥土房子的墙上,起到保护和加固的作用!牛粪从牛的肛门里出来,它很能说明为什么牛会具有这种非凡的神圣地位!哦,对啦,我是错了,我承认我怀有偏见,毫无疑问,这是因为我的鼻子太尖,确实容不得它那种令人遗憾的气味 - 取名为“管牛粪的”又是多么妙不可言,多么难以形容地可爱啊!

  ……1919年4月6日,圣城阿姆利则到处可以闻到(值得大书特书,博多,简直妙不可言!)粪的臭气。也许这种(美妙的!)臭气并没有得罪我外公脸上的那个鼻子 - 归根到底,就像上面所说的,克什米尔的农民用它来糊墙啊。就连在斯利那加,也经常可以见到推着小车卖圆圆的牛粪饼的小贩。但那是干的,没什么气味,是有用处的。而阿姆利则的粪则是新鲜的,而且(更糟糕的)是多得要命,也不全是牛粪。那里面既有行驶在城里各个矿井之间的大大小小的马车上的马的排泄物,还有骡子和人和狗行方便的产物,各种粪便不分彼此地混和在一起。当然也有牛的,这些神牛在满是灰尘的街道上游荡,每头牛占据了一定的地盘,就在那里拉屎拉尿以表明此地不容侵犯。苍蝇啊!简直成了头号公敌,它们嗡嗡地在一堆堆冒着热气的粪便上飞来飞去,像传播花粉一样,愉快地享用这些天赐的美味。城里的居民也拥了出来,就像苍蝇那么忙碌。阿齐兹大夫站在旅馆房间的窗前,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有个戴口罩的耆那教徒③走了过来,边走边用一把树枝编的扫帚扫面前的人行道,免得踩死蚂蚁,甚至苍蝇。街头一个卖小吃的小车散发出香甜的烟味。“热的油炸卷,热的油炸卷!”一个白种女人正在街对面一家铺子里买绸子,几个带着头巾的男人色迷迷地望着她。纳西姆 - 这会儿叫纳西姆·阿齐兹了 -头痛得厉害,老毛病重新发作,这是她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可是她离开故乡那安静的山谷后的生活对她来说是一个强烈的震撼。她床边上放着一壶新鲜的酸橙汁,不住喝着。阿齐兹站在窗前,呼吸着城里的空气。金庙的塔尖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但他的鼻子痒了起来,这里有什么地方不是很对劲。

  我外公右手的特写镜头:指甲关节手指都比一般要大。靠外面一侧生着一簇簇的红色汗毛。大拇指和食指紧紧捏着,中间只是夹着一张厚纸片。长话短说:我外公手里拿着一份传单。这是他走进旅馆门厅时有人硬塞到他手里的(我们切换到一个远景镜头 - 孟买人没有谁不懂得一些基本的电影术语的)。小顽童从旋转门里溜了进来,勤杂工追了上去,只见传单洒得一地。他们在门厅里发疯似地追逐着,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应该给保安的手一个特写镜头了,因为它的大拇指和食指也紧紧捏着,中间只是夹着那个小顽童的耳朵。只听见这个贫民窟里出来小孩嘴巴里骂出一连串的脏话,可是我外公还是把那张传单留下来了。这会儿,他从窗外望去,看到对面墙上也有这句话,还有在清真寺旁的光塔上,以及小贩手下夹着的用大号黑字体印刷的白报纸上。传单报纸清真寺和墙上都写着:“罢市!”这话的真正意思是,保持静默哀悼一天。但这是圣雄处于鼎盛状态之中的印度,就连语言都服从甘地的命令,在他的影响之下,这个词儿获得了新的意义。“4月7日 - 罢市”,清真寺报纸墙壁和传单上都这样写着,因为甘地已经命令全印度在这一天停止一切活动,以和平的方式来抗议英国人赖在这儿不走。

  “真弄不懂,又没有死人,要来哀悼什么,”纳西姆柔声叫道。“火车干吗不开了?我们还要耽搁多久呀?”

  阿齐兹注意到街上走来一个士兵模样的青年,他想 - 印度人为了英国去打仗,他们当中有这么多人出国见过了世面,而且在外国受训,要让他们回到原先的世界是很不容易的。英国人犯了错误,想要使时光倒转。“通过罗拉特法④是不对的,”他低声咕哝。

  “什么罗拉特呀?”纳西姆抱怨着。“对我来说这全是废话!”

  “禁止政治骚乱,”阿齐兹解释说,重又思考起来。塔伊曾经说过:“克什米尔人就不一样,例如,都是些胆小鬼。把枪交到克什米尔人手里,他永远也不敢扣动扳机 - 你得等枪自动开火才行。我们不像印度人,老是打仗。”阿齐兹心里想到塔伊,并不觉得自己是印度人。毕竟,严格地讲,克什米尔并不是印度帝国的疆土,而是一个独立的土邦。他无法断定传单清真寺墙壁报纸上号召的罢市是不是也应该有他的份,即使他现在也是在被占领的领土上。他从窗口转过身去……

  ……看着纳西姆哭泣着把头埋到枕头里去。自从他们结婚第二夜他要她稍微动一动,她就一直在哭。“往哪里动?”她问。“怎么样动?”他弄得很尴尬,便说:“我的意思是,只是像女人那样,动……”她惊恐万状地尖叫起来。“天哪,我嫁了个什么样的人呀?我知道你们欧洲回来的男人。你们找可怕的女人,然后想让我们这些姑娘变得跟她们一样!听着,大夫先生,不管你是不是我的丈夫,我可决不是那些……说出来难听的女人。”这是一场我外公永远没有打赢的战争,它为他们的婚姻定下了调子,这场婚姻很快就发展成一个炮火不断杀伤性很大的战场,在这种战争的蹂躏之下,躲在床单后面的姑娘和不善言辞的大夫很快就成为令对方感到陌生的人……“现在怎么啦,老婆?”阿齐兹问。纳西姆面孔埋在枕头里。“还能有什么?”她瓮声瓮气地说,“是你,还有什么?你是要我光着身子走到陌生男人面前去。”(他跟她说过不要老是足不出户。)

  他说:“你的衬衫把你从脖子到手腕再到膝盖都遮得好好的,你下身穿的宽松裤一直遮到了脚踝,没有遮住的只有你的两只脚和面孔。老婆,难道你的面孔和脚都是淫秽的吗?”但她还是抱怨:“他们看见的会多得多!他们会得看见深藏在我内心的羞耻!”

  这时候出了件事故,这件事故使我们进入到红药水的世界里……阿齐兹气得再也忍受不住,他从他妻子的手提箱里把她所有的面纱都拿了出来,扔进到一个洋铁皮的废纸桶里,桶上面还画着那纳克古鲁⑤的画儿,点火把它们烧了。使他大吃一惊的是,火焰直往上窜,把窗帘烧着了。一看到廉价的窗帘着了火,阿达姆连忙冲到门口,大声呼救……挑夫啊客人呀洗衣妇呀涌到房间里,用抹布呀毛巾呀还有别人换洗的衣服呀来扑窗帘上的火,水桶也拿来了,火扑灭了。纳西姆缩在床上,眼睁睁看着大约有三十五个锡克人、印度教徒和不可接触的贱民拥到满是烟雾的房间里来。最后等到大家离开之后,纳西姆只说了两句话,随后嘴唇就紧紧闭上,再也不肯开口。

  “你是个疯子,我还要酸橙汁。”

  我外公打开窗户,转脸对他的新娘。“要过一会儿烟才会散掉,我要出去散散步,你去不去?”

  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睛闭着;只是脑袋用力一摇表示“不去”。我外公独自到街上去了。他临走时扔下一句话:“别再去念叨做克什米尔的好姑娘啦,想一想怎样做个现代的印度女人吧。”

  ……这时在军队驻地英军司令部里,一位名叫R. E. 达厄的准将正在给胡须上蜡。

  

  这是1919年4月7日,在阿姆利则,圣雄的伟大计划给扭曲得不成样子。商店关了门,火车站也关起来了,但这会儿骚乱的人群却破门而入。阿齐兹大夫手上拿着皮包,到街上去参加救援。街上可以见到被踩伤的人,他包扎伤口,给他们尽量涂上红药水,这使他们显得更是血淋淋的,但至少可以消消毒。最后他回到旅馆时衣服上到处都是红药水迹,纳西姆大惊失色了。“快让我来,快让我来,真主啊,我嫁了个怎么样的男人啊,他到贫民窟里跟那些流氓打架去!”她忙着用药棉蘸了水给他擦洗。“我真不懂,你干吗就不能做个体面的大夫,像常见的那样只是去治一些大病就行了?噢,天哪,你浑身是血!坐下,坐下来,至少让我来给你洗一洗!”

  “这不是血,老婆。”

  “你以为我没长眼睛,是吗?你受了伤,怎么还要骗我呢?连你老婆都不能来照顾你吗?”

  “这时红汞,纳西姆,红药水。”

  纳西姆拿衣服呀,开水龙头呀,正忙得不可开交,她 呆住了。“你是故意这样做的,”她说,“故意来出我的洋相,我不傻,我读过几本书呢。”

  

  这是4月13日,他们还在阿姆利则。“事情还没有完结,”阿达姆跟纳西姆说。“你瞧,我们不能走,他们还可能需要大夫。”

  “那么我们只好坐在这儿等世界末日降临了?”

  他擦了擦鼻子:“不用,恐怕不用那么久。”

  那天下午,街上突然全是人,大家都朝同一个方向奔去,对达厄新颁布的戒严令不理不睬。阿达姆告诉纳西姆说:“一定是策划好了去开会 - 会跟军队有麻烦了,军方禁止集会。”

  “你干吗非去不可呢?等着他们来叫不行吗?”

  ……场地可能是荒地,也可能是公园,反正只要有空地就行。阿姆利则最大的一个场地叫做贾利安瓦拉巴格。这地方没有草,到处是石头罐头玻璃和其他的东西。要到那里,你先得穿过两座大楼之间一条很窄的弄堂。在4月13日,成千上万个印度人朝这条弄堂涌去。“是和平抗议,”有人告诉阿齐兹大夫。他被人流拥着,来到了弄堂口。右手拿着海德堡的皮包。(没必要用特写镜头了。)我知道,他心里很是害怕,因为他的鼻子从来没有这么痒过。但他是个受过正规训练的医生,他把一切置之度外,走进场地里。有人正在情绪激昂地演讲,小贩们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卖炒豆子和糖果,空气当中满是灰尘。就我外公所见,似乎并没有什么流氓闹事的。一群锡克人在地上铺了块布,围坐在边上吃东西。空气中仍然弥漫着粪便的臭气。阿齐兹挤到了人群中间,就在这时R. E. 达厄准将带着五十名精锐士兵来到了弄堂口。他是阿姆利则戒严司令 - 反正是个重要人物,他上了蜡的胡子尖笔直,更是神气活现。就在这五十一个人沿着弄堂走来时,我外公的鼻子越发痒了起来。这五十一个人走进场地,各就各位,达厄右边二十五个,左边二十五个。阿达姆·阿齐兹的鼻子痒得实在受不了,他再也没法注意周围发生的一切了。就在达厄发布命令时,我外公打出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啊啊啊 - 齐齐齐!”随着这个喷嚏,他人往前一耸,再也站立不稳,便随手倒了下去,就此救了自己一命。他的“大夫出诊箱”摔开了,瓶子啊、搽剂啊、针筒啊散落在尘土里。他拼命在人们脚边扒拉,急着要把他的东西抢出来,免得被人踩扁。接着便响起了格格的声音,就像冬天人牙齿冻得咯咯打战的声音一样,有人倒在他身上,红色的液体流到了他的衬衫上。有人在叫喊在哭泣,那奇怪的格格声继续在响。像是有更多的人站立不稳,摔倒在我外公身上。他有点担心自己的背会不会给压断。他的胸部压在皮包的扣子上,压出一片青紫来,这块伤太严重太神秘,直到多年之后他在商羯拉查尔雅山或者塔科特-埃-苏莱曼去世时仍然没有消掉。他的鼻子里给一瓶红色药丸给堵住了。格格的响声停了下来,接着是人们和鸟儿的吵闹声,交通噪声似乎一点也没有。达厄准将的五十名士兵收起手中的机关枪走掉了,他们向手无寸铁的人群总共打了一千六百五十发子弹。其中一千五百十六发击中了目标,挨枪子的人非死即伤。“打得好,”达厄跟手下人说,“我们干得很不错。”

  

  那天夜里我外公回家时,我外婆极力想要做个现代女人,让丈夫高兴高兴,因此,看到丈夫进门,她头发丝也没有动一动。“我看你又把红药水打翻了,真是笨手笨脚的,”她以息事宁人的口吻说。

  “这是血,”他说,她晕了过去。他用了一点嗅盐把她弄醒,她一醒便问:“你伤着了吗?”

  “没有,”他说。

  “可是老天,你究竟到哪儿去了呀?”

  “简直是地狱,”他说,在她的怀里发起抖来。

  

  我承认,我自己的手也发起抖来;这倒不全是因为我写的题材,而是因为我注意到在我的手腕上,就在皮肤底下,出现一条细细的裂口,就像头发丝那样……没关系。我们人人迟早都得死。所以让我用未经证实的消息来收尾吧,那是同船夫塔伊有关的,据说自从我外公离开克什米尔后不久,他的瘰疬就好了,一直到1947年才去世。据传印度和巴基斯坦争夺他的山谷这件事使他怒火中烧,他于是步行到查谟去,专门为了站在交战双方之间,向他们宣讲自己的观点。他要说的是:克什米尔是克什米尔人的。自然,他们开枪打死了他。奥斯卡·卢宾要是活着的话,很可能会称赞他演讲的姿势;R. E. 达厄要是在场的话,很可能会表扬打死他的士兵枪法很准。

  我得上床去了。博多在等我呢,我需要暖和暖和了。

① 英语成语中有“占着马槽的狗”的说法,与汉语中“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基本相仿。

② 见《一千零一夜》。

③ 耆那教,于公元前6至5世纪在印度与佛教同时兴起,反对祭祀,戒杀生,实行苦行主义。

④ 罗拉特法(Rowlatt Act),英国殖民政府于1919年通过的对人民群众进行压制的法案。

⑤ 那纳克(1469-1539?)印度锡克教始祖,古鲁意为导师或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