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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创作的一生——读卡尔维诺《巴黎隐士》(作者:庄铭啸)


大师创作的一生——读卡尔维诺《巴黎隐士》

庄铭啸/1998.8.8.

时报『大师名作坊』,模仿蓝小说的「村上春树模式」,开始出版一系列卡尔维诺作品,真是值得欣喜的事。终于,卡尔维诺迷们不必再去四处打听搜罗各出版社的卡氏散译啦。:)

这本打头阵的《巴黎隐士》,在封面标榜「卡尔维诺自传」,却不是真正的,我们定义里自撰、从出生到某时期止,编年史式的「自传」。这本书是由卡尔维诺的妻——埃斯特•卡尔维诺出面,收集媒体曾发表或访谈的自述文字记录,以各时期断面凑起的文集。与其说是「自传」,实在只是「卡尔维诺逝世纪念集」。

诚如中译本封面的宣传简介,「卡尔维诺的头脑是近代文学最大的传奇」。在他不算长久却光华璀灿的生命里,对小说创作做不断的尝试突破,不管形式或内容都屡见创新,不模仿别人更不因循过去的自己,始终站在引领写作风潮的最前线。这种频频让人惊呼赞叹的创作跃动,确实是古今罕见的。也因此可以想见,卡迷们对他的人格、他的生命与成长经历,会有怎样无法抑遏的好奇。除了「抢鲜」,这分好奇心背后的雄厚市场,相信是时报选择以这书来打头阵的原因之一。

卡尔维诺出身于意大利,时值墨索里尼的法西斯政治、与共产主义思潮的时期。如一般人倡言的:「三十岁之前不相信马克斯主义者,没有良心;三十岁之后还相信马克斯主义者,没有头脑」,卡尔维诺在青年狂热时期会拥抱共产主义,并不令人意外。共产主义毕竟太过理想,法西斯主义有失自大专裁,都抵不过人性的贪婪巧诈,都难长久。卡尔维诺先由反法西斯而亲炙意大利共产,又扬弃义共成为无党派主义,除了年月渐长对人对事有所觉察,我想洞析人性之后,提升意识在制式主义之上,也该有些许原因。

再者,卡尔维诺生长在富裕家庭,又以「文学」层面介入共产世界,「共产主义」之于他,在于『思想』,而不是『求生存』。思想是会流变的,难怪共产主义在卡尔维诺无法根深柢固。

在这书中我最偏好的,是<成功背后>这篇。《巴黎隐士》各篇,大都对卡尔维诺的生命历程不断重复简介(这也是杂凑文集不得不的缺憾),却又片断不连续。只有这篇较有连贯性,又偏向文学创作方面。让身为一个小小文学创作爱好者的我,有相当的体悟领略。

由这篇可以知道,卡尔维诺作了十五年的出版社编辑,长久与文学接触,「出版」与「创作」的关系,在卡尔维诺自己感觉上,却是相当无涉的,「尽管表面上看起来我占尽优势」。

卡尔维诺第一本书《蛛巢小径》以游击战经验为题材,卖得相当好。第二本短篇小说集虽然难产,推出后也获好评,可说是一帆风顺,但文学路线还不明确。第三本《分成两半的子爵》说来是「游戏之作」,刊在实验同仁刊物,却叫众人眼睛一亮,奠立个人风格基础。

有一长段话,我极为钟爱,一定要引出来跟大家分享一下:

……要是一个人不能稍微乐在其中,就写不出什么好东西。让我引以为乐的是尝试新奇事物。写作本身是一个单调、孤独的工作,一旦重复,更教人万分沮丧。自然,要说明的是即使那看来一挥而就的片段,也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通常在作品完成以才有成就感及欣慰。不过重要的是看我的书的人能乐在其中,不是我。

我想可以说尽管我一直在翻新,至少有一部分受众始终跟着我,我教我的读者习惯于期待看到新东西,他们知道我实验配方满足不了我,要是翻不出新花样我就觉得不好玩。

我的书都不是那种一出版就卖出上万本,然隔年即被遗忘的畅销书。我成就感在于看到我的书每年新刷,有些每次刷一万到一万五千本。

——<成功背后>,页281

所以可以知道,成功的写作者,「写作」对他们而言,跟登山、球赛、竞技等等一样,都是「超越自我、超越极限」的游戏,也因此有着致命吸引力,真心投入后就再难放开。

重要的是,要写得「有趣」。不但别人看来有趣,自己写来更是好玩,这样写出来的作品才会真有价值,真能长远。反而太下斧凿、太过用心经营的作品,看来精美细致,却是不耐久嚼。

最后赘笔一谈的:再怎么说,一个人的作为与价值观,会有人认同,有人理解,当然也会有人反对。知道卡尔维诺生平简历后,可能有读者对他的共产党历史,对他的婚姻离合,甚至对他家庭背景、对错取舍等等有些异同意见。但对一个创作者而言,「作品」与「作者」却要分开来看。以其文美而对作者万分崇拜百般认同,未必完全正确;对作者品性或人生哲学期期以为不可,就偏动对作品的优劣判断,自然也不必如此。中外文学创作者,一如凡人,有其怪癖,有些嗜好,有各自的人生抉择偏执,但都无碍于作品的美好。若是只因一树而舍弃整座森林,对自己实在是极大的损失哪。